王太廣

今年夏季的一天，驕陽似火，酷熱難耐，我到駐馬店火車站送客人，走進冷飲店準備買雪糕，一包裝紙上印有“老冰棒”三個字，讓我倍感驚奇，當即買下幾根，喚起了我小時候對冰棒的回憶。

上世紀60年代末，每到炎熱的夏天，經(jīng)常會有一些人從駐馬店騎著自行車進村賣冰棒。他們自行車的后座上都放著一個比赤腳醫(yī)生背的醫(yī)藥箱稍大一點的白木箱子，用皮帶或繩子緊緊地纏著。賣冰棒的只要看見人或走到路口處，就會大聲吆喝：“冰棒、冰棒，白糖冰棒……”這聲音響亮、圓潤、有力，穿過房屋，穿過土路，傳進人們的耳朵。我們小孩子聽到后異常興奮，尋聲而追。因為沒有錢，買不起冰棒，更吃不到冰棒，所以看見有人吃冰棒時，自己只好舔一下嘴唇，然后“咕”地一下把唾液咽下。調皮的孩子總是在人家吆喝“冰棒、冰棒”之后，隨上去一聲：“吃了上當。”氣得賣冰棒的直瞪眼，甚至說幾句嚇唬小孩的話。

有一次，我聽到賣冰棒的吆喝聲，趕緊跑回家找父母要錢。母親給了我3分錢，我一路小跑到村中間大路旁的樹下，興奮地買冰棒。賣冰棒的小伙子打開木箱蓋，然后掀起厚厚的白色棉花被子，露出擺得整整齊齊的冰棒，隨之冒出一股涼氣和甜絲絲的味道。小伙子飛快地拿出一根冰棒，好像要“燙”著似的，立即遞到我的手中。我接過冰涼的冰棒，就像拿到了一個心儀的世界，內心充滿著新奇、自豪和激動，趕緊撕去包在上面白綠色圖案的油光紙，嘴唇首先在紙上舔舐一番，舍不得讓甜潤流失一分。然后，把冰棒放進口腔，在唇齒之間反復進出，漫漫溶化，讓甘甜通過食管，流入胃腸，給身體降溫。當然，饕餮間，情急下，牙齒用力時，一小坨冰塊落入口腔，那個冰涼勁兒讓我的唇齒哆嗦了幾下。不過寒栗之后，有著無盡的涼爽和愜意。慢慢地，一根冰棒消失了，只剩下一根纖細的木棍，我仍放在嘴里舍不得扔掉，繼續(xù)延長冰棒的滋味。

從那以后，我就知道夏天吃冰棒的感覺是如此幸福。只要看到有人吃冰棒，我的口水自然地就流了出來。為了吃冰棒，我每年暑假都要到汝南縣城的大姑家走親戚。大姑不光給我?guī)讐K錢，還讓表哥鄭保國領著我到縣電影院里看電影，到文化館、工人俱樂部里玩，到教場街買冰棒吃。

后來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比我還愛吃冰棒的人，是本莊的小伙伴張妮。他為了吃冰棒，經(jīng)常從家里拿雞蛋換著吃。一位家住駐馬店鎮(zhèn)被服廠家屬院的小伙子叫張勝利，經(jīng)常到水屯一帶賣冰棒。張妮只要見到他，有錢就買，沒錢就跑回家拿一個雞蛋換兩根冰棒。時間長了，關系熟了，就成為了好朋友。張妮不僅把他領到家里喝水，還讓他在家里吃過飯呢。有一次（大概是1973年夏季）我們在水屯糧管所院里拾糞，張勝利看見繳公糧的人很多，也到那里去賣冰棒。我見他與張妮噴得有勁，也湊上去閑聊起來。因為熟了，我就給他開玩笑：“你說是白糖冰棒，吃著咋沒有白糖味呢？”他笑了笑，說：“哪恁些白糖啊，都是些糖精。”我又問：“你在哪個冰棒廠取的？”他說：“我在駐馬店洋街（即中山街）南邊高橛子旁的彈花社（辦的）冰棒廠批發(fā)的。”他接著給我們講了很多細節(jié)。他說：“冰棒批發(fā)價是每根二分七，批一百根送十根，賣價是每根三分。如果賣一百根冰棒最多能賺六毛錢，這還不包括損耗，如果除去損耗也就是五毛錢的賺頭。因為沒有賣冰棒的證件，到火車站、汽車站人多的地方，往往會有人攆。有一次，一個穿白大褂的老太太不光攆我，還威脅我要讓防疫站的人來，不僅要沒收冰棒箱子，還得罰款。你別看那些推著四個轱轆車賣冰棒的老太太們，個個都有來頭。沒辦法，我只好到駐馬店郊區(qū)的劉閣、順河、水屯這些地方打‘游擊戰(zhàn)’了。越是大熱天，冰棒越好賣。不瞞你們說，這幾天我天天都能賣二三百根。”張妮問他：“你光說掙錢多，你賠過唄？”張勝利笑笑說：“咋沒有哇。一是怕見到熟人、老師和同學，不讓人家吃冰棒自己心里過意不去，給了人家又不好意思收錢。二是怕老天爺下雨。有一天，早晨還是晴天，沒想到中午下了場大雨，冰棒又退不掉，只好讓家人和鄰居們吃了。不過，打那以后，我長了見識，每次批發(fā)的時候少批點，賣完了再去批，無非是多跑點路唄。”我聽著心里想，怪不得賣冰棒的人總是背個軍用水壺，他們不是不想吃冰棒，而是為了節(jié)省錢吶?？磥恚还馕覀冝r(nóng)村人生活艱苦，城里人掙個錢也不容易??！

冰棒已是昨日之事，盡管現(xiàn)在的雪糕、冰激凌、礦泉水、汽水等冷飲品種繁多，口味俱佳，但我嘴里噙著這晶瑩如玉的“老冰棒”，品味著潔白、樸素、平淡的生活，是那樣的意味悠長。